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伟大的女性,祝愿她们三八妇女节快乐!
——题记
陆龙和
婶娘姓黄,是二叔的妻子,平时称呼她叫“黄婶”。村里人不喜欢她的,又叫她“黄婶子”,再看她不顺眼的,背地里就叫她“光棍他妈”。因为婶娘一生生育了两女三男,两女出嫁,三个儿子到今还是光棍汉,所以在我们老家,婶娘一家又叫“光棍屋”。
五年前,婶娘死于食道癌。当年66岁。
婶娘一生清贫。家境在我们老家来说一直处于下游。儿女多,又不争气,书也读不进,农活不愿做,都想好吃懒做度日子。加上二叔30年前就在一次帮工盖房中,被塌陷的石方“活埋”一次后,就两眼失明成了“真眼瞎”,什么活都做不成,成了家里的“老不死”。大家子人口就靠婶娘撑着,也算的上是顶梁柱。婶娘在的时候,二叔还是“享点福”的,起码有人给他端碗饭填满肚子。自从婶娘走后,他就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这两年没去看二叔了,估计也是“离死不远”的人。
在我儿时记忆中,婶娘个子不高,很健壮。梳着齐耳的短发,黑红的脸膛,爽快的性格,还特别爱美,头发上也经常别着一块花布条。黄婶儿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只是眼神儿有些不太好使。所以小时候我很少看到她做衣服、衲鞋底等女工活计。但她的性格却很好,很和善。不管二叔还是妯娌们说她或挑剔她什么,她都不怎么计较。说过吵过之后还是老样子,爱说爱笑脾气好极了。其实二叔说她,无非是她心胸狭小,斤斤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要不就是她做事邋遢,二叔看不惯就批评她几句吧?
恍惚间,时间把我送回了童年的岁月中,我又回到了母亲和姐姐一起趁我熟睡,父亲又在外地教书之时偷偷回外婆家送礼,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仍在陌生的农村老家的那个早上。
当我从酣梦中醒来,一次次的呼唤得不到亲人的回应时,这对于一个只有六七岁的我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胆小的我只有蜷缩在角落里哭泣和颤抖……就在我孤独无助之时,是我的婶娘——黄婶儿,是这位淳朴的农村妇人,首先接纳了我,给予了我温暖,给予了我关怀。我像是一个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瘦小孤单的灵魂,得到了拯救一样,我被这位善良的“婶娘”,用她那朴实的母爱温暖着,包容着……“来,我抱,到我家玩两天,你妈明天回来接你!”。从她第一次向我发出邀请,背我出屋时开始,我接受了她。依偎在她后背上,感受着她体温的温暖,四肢百骸象注入了力量似的,我逐渐不再感到害怕和悲伤了。从此我恋上了老婶儿宽厚硬朗的后背,感受着从她衣服下传递的微妙情愫,更深深地爱上了这位农村妇人,享受着这份“母爱”之情……
我第一次来到了婶娘家。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看到的情景和现在几十年后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两间黑黑的房子,外间搭一座土灶,摆几把破椅子,里间放着两张床,上面堆着黑漆漆的破棉被,看上去从来没洗过一次。
从那天早上开始,我就像一块胶皮糖时时粘在婶娘的身边。和她一起烧火做饭;挖野草野菜回家剁猪草;拌上糠馇猪食、喂猪;到地里光着脚板帮着挖土豆……哪里有老婶儿,哪里就有我的影子。
晚上,我不得不第一次睡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盖上了脏兮兮的破棉被,而且还是极不情愿地霸占了还小我一岁堂弟的位置,睡在了婶娘身边,伸出瘦小的双手,抚摸着老婶儿硕大的乳房或情不自禁地去吮咂几口早已没有乳汁的双乳,甜甜地拥着她母性的身体,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直到第二天下午,母亲才把我从婶娘家接走。后来,偶尔和母亲、姐姐一起到她家玩过几次。再后来,我上初中以后直到毕业参加工作,就很少再到婶娘的家里了。尽管后来我参加工作离开了那个村庄,那个乡下老家,在那一年的那一天,婶娘对我的那点点滴滴的恩情早已渗透我整个心灵。她和大多乡下亲人们一样,纯朴、善良、勤恳、节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疲倦地劳动着。那一双双长满老茧、干裂的手啊!那一张张黝黑,过早衰老的面容啊!以及常年劳累健壮结实、瘦瘦的身躯啊!同样震撼着我的心灵。我对他们所给予我的恩情,无以回报,经济上的补偿是无法能够相抵消的。长大参加工作后,我多次回到乡下老家,每次回家总不会忘记到黄婶家看看的。那曾经背过我的衰老的身躯;那充满着爱抚心疼的眼神;那干枯黝黑的双手;那泥垢干裂的双脚……所有的一切我都无法忘记。
后来听说她生病了,我真想回去再看她一次。没想到她的病情急剧恶化,猝然离世。死后第二天,我请假回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婶娘是死后第三天一早出葬上山的。我熬了一夜没合眼,等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鞭炮和锣鼓声把我带到了现实。只见十几人捧着装着婶娘的棺材,几乎是涌出房门,来到了场子上。等八个抬杠的人系好绳索,又是在一阵鞭炮和锣鼓声,把装着婶娘的棺材簇拥着抬到了离二叔家不远的菜园地里。那里早已有人挖好了一个土坑。看着挖好的不足两平方米的土坑,我想这里就是我死去的婶娘最后归属地了,心中不免酸楚起来,眼泪噙在眼角几乎要放声大哭一场:婶娘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连一副油漆棺材都没睡上。
下葬时,七八个人七手八脚将婶娘的棺材准备放入土坑时,一不小心,棺材随着绳索的转动一下子翻了边,斜着掉入了坑里,周围的人们顿时傻了眼,“呼啦”一声全都围了上去看稀奇。就连平时不善言语的婶娘的小儿子我的堂弟,也奋不顾身的踉踉跄跄地扑向婶娘的棺材,一把抱住棺材,和大伙一起重新把棺材扶正。随后,婶娘的两个女儿和几个打光棍的儿子们开始一阵嚎咷痛哭起来。此时,看到三个堂兄弟脸上都糊满了泥巴,上身衣服已经扯掉在地任人踩来踩去,一双破鞋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甩到了一边,长长的裤子妨碍着行走,只能是匍匐着爬到婶娘的坟前。我背着脸去,流下了怜悯和哀痛的泪水……
东方的太阳早已悄悄升起,从眼前高楼的上空映出的柔和的光线,淡淡的蓝色天空,象刚被清洁工人打扫过一样干净。站在窗前极目远眺,远去河堤边的杨柳开始抽出新枝,露出了翠绿的新芽,早起的人们穿着运动服在广场上开始了锻炼,街上的早吃店开始热闹起来,看到这温馨的一切,我的心情也随着这份宁静,好了起来。清爽的微风就像婶娘温暖的手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怜爱地、轻微地拂过。一股暖流温暖了冰冷冻结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