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市的屋顶,怀想家乡的九月。八月丰盈的溪水,即将枯浅,潜在水中的溪石即将出水,青丝藤鸟将立在上面啾鸣。它们青色的羽毛,褐色的短喙,将引得孩童们驻足观望。岸边的水草也将泛黄,蓼草却将逾发地葱茏。
山野的绿色即将退去,而留下一片秋黄。岩石上的青苔即将萎黄,卷曲,而狗牙齿草也将百嫩绿转为橄榄色。八月时,野菊花已然现出了花蕾。经过了九月之后,菊花的沉香将拂过枫林,与岭脚的稻香一起芬芳整个秋天。
九月的夜晚,萤火虫不再四处飘游,而该是蟋蟀在墙角奏乐的时间了。书房度过了一个寂寞的夏天,又走入了清虚的初秋。书架上的尘埃,想来又多了一个季节的脚印。书页间的魂灵,又继续空空地守望着他们昔日的朋友,沉默,无处语。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空空地怀想着家乡九月的阳光,以及挂着紫竹笛的窗子与落满阳光的写字桌。我落满灰尘的身子,只在尘埃中掸拭,而在尘嚣中疲惫的心魂,亦只在尘嚣中沉静。九月,城市的上空,竖起的依然是庞硕的建筑,以及虚幻的光影。从城市的屋顶朝下看,建筑物仿佛粘贴在一条条狭窄的浮桥上,让人晕眩。人们仿佛生活在高川下的深渊里,拥挤,浮躁,焦灼。
仰望城市,只是一扇扇被无限复制的玻璃窗,而无法约见袅娜的炊烟与翩跹的鸟羽。家乡的九月,即便是雨,也洗不去空气中菊花的稻谷的清香。雨幕下的家乡,是一幅加蒙的照片。轻烟蒙蒙,雨声淅沥,即使再远,雨打秋叶的声音也依然如在耳边。
雨天,村庄溶在水气中,田野上的农人亦披着雨衣,忙着稼穑之事。他们的影子与雨雾揉成一团,忽而瘦,忽而碎,忽而在雾气中隐去,只余下了他们的声音。它们停留在我记忆的深处,并在记忆的土壤中滋长着,以至于在城市昏黄的光影中,它们常常不约而来。
九月的城市,与一年里其他的月份似乎没有多大的差别,就如在广场边静处的黑色长椅一样。二月时,我坐在它上面,观赏美人梅。如今,我依然坐在它上面,秋海棠正欲绽放。这便是以花朵来辨别季节的城市。
然而,九月多思,我依然在城市的怀想里望见了旷阔的田野,崔嵬的山峰,以及如镜的山塘。它们展现在喧嚣的街市上,独自沉静着,为我展开一条通往秋林的山路。
我于是起身奔跑,在九月的城市奔跑,仿佛穿越田野一样奔跑。(陆龙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