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龙和
枕着一夜的梦,悄悄地,我飞回千里之外的村庄。迎接我的是房屋周围许许多多的榆树、梨树、杏树……
我看见斑驳的槐树,那是孩提时最好的玩伴。父亲是位教书先生,对我们教育管理的严,不太喜欢我和同村的其他小孩玩,生怕我被他们带坏。因此,每天放学后,我只能带着一高一低两个方凳在屋前的榆树林下独自做作业,完了之后,便爬上或高或低的榆树枝头上玩耍,那是一件在其他伙伴们看来极其没有味道的游戏,我却能玩得津津有味。我还曾经自己制造了一面国旗,照着学校里的样子,在树枝上举行升旗仪式,逗得母亲呵呵笑。
伯父家是村庄里第一家有电视的,电视的天线就绑在一棵高大的榆树枝头上,每晚家里都聚集着不少老少乡亲来看电视,记得当时演得最火的电视剧是《射雕英雄传》,常常正放到有劲时,天线会被风给刮动,图像也就随之不清楚了,这是最急人的时候,精彩的剧情一刻不容错过啊,我会自告奋勇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榆树,用手把天线重新调整好,在调的过程中,屋里几十个人会异口同声地给我反馈:“好了,清楚了,没有雪花点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个英雄,高大得不得了,丝毫不逊色于郭靖。
每到吃饭的时间,还不见父亲归来,母亲便让我去瞧瞧,生性好动的我,一下就爬到树上,眺望远处的田野里是否有父亲归来的身影,母亲在门口担心地叫道:“快点下来,当心摔断了腿!”
春天,爬到树枝上是满身的榆钱儿香;夏天,爬上树枝是一身的清凉;秋天,爬上树枝是双手捧不过来的果实;冬天,爬上树枝是浑身的自在和空旷。一年四季,在那个娱乐极度贫乏的村庄,枝头给了我童年简单实在的快乐。
渐渐地,上了初中、中专、大学、工作,爬树便成了一种不可实现的奢望。再次回到家乡,已经不见榆树了。母亲逝世已经离开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她倚靠在门旁眺望儿女归来的身影;父亲也是越发的清瘦了不少……我想这终究是一种悲哀,长大后,当我们纷纷离开村庄,他们连轻轻地叫声“快点下来,别摔断了腿”的机会都没有了,那是饱含着多少深情、疼爱和担惊受怕的呼唤啊。
走出的人越来越多,村庄也变得越来越小,降生的人始终比不上老去的人那么多和快,在记忆中一直年轻的父亲,在村子里老人一个个离去之后,慢慢地成为了长者,而在我的家族里,父亲也成了年龄最长者。最年长者应该有着自豪和骄傲的,而在我却有一种害怕和恐惧,害怕恐惧父亲抵不过一轮一轮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害怕熟悉的曾经属于我的村庄,有一天,不再属于我,有一年,不用忙着赶着回家过年。
写完以上的文字,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在城市的水泥路上,摸爬滚打,跌倒过,再痛,也未曾流过泪,如同小时候,偶尔从树上摔下来,再痛,也不曾掉过泪。然而,今天想象着村庄的枝头,以及枝头下小屋里孤独的父亲,我知道,其实自己脆弱得一塌糊涂。 (作者单位:县经济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