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秦楚网-十堰广播电视报
文/ 喻泉源
一
去年六月,野莽先生回乡省亲,同时为他的宏篇巨制《庸国》补充写作素材。临走之时,他将一项艰巨任务交给了我:为他的史志小说拍摄与内容相关的图片。 自此,我踏上了跋山涉水、穿涧越岭之旅,寻找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远古时期西部大国——庸国的背影。以竹溪为轴心,按照野莽先生提供的拍摄地名,我的行动由近及远,先内后外,向过去属于庸国的疆域辐射,本土湖北的竹溪,竹山、房县、神农架,重庆的巫山、巫溪、奉节,陕西的平利、镇坪……所到之处,皆是入迹罕至、山高谷深的地带;所拍的景点也多为古战场、古建筑的遗迹和遗址。从那些残缺零乱的历史遗存中,似乎让我听到了金戈铁马之声,看到了一个文明古国鲜明的轮廓。
据有关资料介绍,早在春秋之前,庸国便横跨汉江中西部地区,雄居秦、楚之间,巴、蜀之际。《尚书》记载,公元前1046年,“武王兴兵讨纣,庸率卢、彭等八国以兵相从”,为西周王朝的兴建立下了赫赫战功,从而受到封地,使之成为“北抵汉水,西跨巫江,南接长江,东越武当,面积达4万平方公里”的汉南大国。公元前611年,西部八国之首的庸国联合麇国、蜀国伐楚失败之后,反被楚国联盟秦、巴三面进攻所灭。楚、秦、巴三国瓜分了庸国的土地,废其国名,都城内外千里沦为楚之县邑上庸,受辖于汉中郡。庸君被杀,三个王子两死一逃,一部分国民背负亡国的仇恨,去往他乡。据有关专家分析,今张家界(原名大庸)有可能是庸人逃亡定居的所在。而秦、楚两国为争夺战略要塞之地上庸,在边界掀起了无数次的腥风血雨。
然而,三千年前如此强大、举足轻重的国邦,在孔子所编的《尚书·牧誓》里,只有“武王伐纣,庸首会焉”寥寥一笔记载;司马迁所撰《史记·楚世家》里也只以“是岁灭庸”四字轻描淡写带过。除此之外,再也难在史籍中找到有关庸国只言片语的记述。作为古庸国的后裔,我们为庸国的历史命运感到不公。因此,当我得知野莽先生集二十余年的思考和积累,大量收集、阅读前朝遗存的正史、方志、野史、民间故事等,结合当代学术研究中的发现、探夫、考证、推论成果,意欲通过文学的形式复制出一个早巳湮灭、鲜为人知的神秘部落,我感到了一种精神的寄托和追随的必要。
阳春三月,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我来到三千年前古庸国的都城,现在的竹山县田家坝镇,但见三面临水的古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官渡河、苦桃河、深河形成天然城池,巍峨的六角寨则构成一道天然城墙,其地势真可谓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但是,历史注定的一场劫难,决定了它终将亡国的命这。呜咽的堵河水循着千古的方向,依然按照它原有的姿势向前流淌,后人却从这水声中听到了古国的悲壮。
二
随着地域和时间的推进,我一步一步走进了古庸国的深处,走近了诞生在这块神奇上地上的先贤名流、才子俊杰。站在一片片废墟、遗迹之前,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的眼前逐一浮现,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真实,恍然就像生活在我们的今天。
因采集编纂了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即后来被孔子定编的《诗经》,而被历史学家称为“中华诗祖”的西周太师尹吉甫,辅佐周王朝两代君王,使衰败的周王室天下出现了空前的繁荣。尹吉甫文韬武略,除了釆编流传千古的《诗经》,还写下了《商颂》、《六月》等大量诗歌,展示了庸人在军事、建筑、诗歌等方面的卓越才能。此刻,这位远古的贤臣诗才正静静地躺在房县青峰镇一座土冢里,坟上长满野草,四周冷冷清清。而在这个川镇以东20公里外的万峰山上,我们看到了一座尹氏后人为其捐资修建的石窟寺。这座寺庙正厅分上下两层,全部是在悬崖峭壁上打凿而成,石门、石檩、石窗,以及雕栏玉器都十分精细、逼真,堪与龙门石窟相媲美。只可惜未能很好的保护和开发,让其传承后世,供人凭吊。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盂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身着长袍,长发蓬面的屈原沿着汉江一路跟跄走来,为自己祖国的灭亡而痛心疾首。这位极具政治、军事、外交、文化才能的诗人,在留下彪炳史册的《离骚》、《天间》等不朽诗作之后,不堪丧国之辱,投进了楚国的汨罗江。然而他却不能深思,他以身所殉的祖国三百年前正是被楚国灭了的庸国,自己出生的秭归在祖上的时候也曾是庸国的辖地。
徐成楚从历史深处走来。这位在明代官至兵科都给事的天子身边的朝臣,也许并不是我家乡古代级别最高的官,但他刚正不阿,进谏上疏,直言弊端,为朝廷进献了许多有价值的奏章,也在地方志中留下了不朽的佳话。由于他勇敢而又智慧的谏言,家乡的人民结束了年年进献贡米、累死进京路上的悲剧历史。
从女娲山上的女娲补天,神农架里的神农尝百草,尧子垭尧谴丹朱,骑牛山庸君伐纣;春秋时庸国联合麇、巴三面攻楚,因麇、巴中途违约,庸孤军强行失利,翌年楚反灭庸,关垭筑城,暮楚朝秦;三国中蜀将孟达攻房陵,杀蒯棋,得上庸,收申耽;唐朝长安和尚龙象赴小河口,修莲花寺,几位王子、公主与驸马流放房陵,囚禁致死,庐陵王李显携韦氏又遣此地;明清两朝,裘侍郎率十万民夫进慈孝沟,伐金丝楠木,修皇城奉天殿与承天门,御史大夫原杰建府划县,遣散荆襄百万流民,吴承恩把仙山武当搬进《西游记》,王七贞任郧阳抚冶写成《金瓶梅》,张献忠兵毁十溪,李自成火烧孔庙,左良玉大败房县罗猴山,王光恩降明守郧阳,陈一奇焚身均州城,陈世美遭诬《铡美案》,白莲教转战鄂西北,王聪儿葬身卸花坡,甘继芳义守中峰寨,曹叶儿魂断舍身岩……
而到了中国现代,毛泽东的结义兄弟施洋大律师走出深山僻地,远赴武汉三镇,领导中国铁路工人“二七”大罢工,惨遭杀害,其三弟施季高弟承兄志,相继遇难;共产党的早期活动家、武汉“青运领袖”何恐去省求知,回乡播火,继乡亲施洋兄弟之后慷慨断头,其四弟被杀竹溪,五弟死于江西,三弟精神失常,父母含恨而死,义兴恒杂货铺洗劫一空,革命一家只剩下几个寡妇孤儿……
一位位历史名流,一段段风云传奇,穿越黑暗漫长的时间隧道,从我们的身边匆匆走过;纵然,“滚滚长江东流去,浪花淘尽皆英雄”,但是英雄逝去之后,他们的英容却不应被后世的尘上湮灭,请看,在野莽先生饱蘸血泪与激情的宏篇史志小说中,他们不是一个个又“活”了过来么?
三
一路的寻访,一路的拍照,一路的感恩,古庸国这个曾经的诗歌大国、农业大国、铸造大国、音乐大国、建筑大国的形象愈来愈清晰,它所孕育的远古文明光彩照人,熠熠生辉。
在我家乡的文化馆里,发掘、珍藏有一件西汉时期的石器,据有关专家分析,其极有可能是古茶具。倘若此说能得到确认,那么还可以推论,庸国是我中华大家族里很早就会种茶、饮茶的地区之一,这与史料中所称的庸人是最早饮茶的先民一说不谋而合,“茶凤源于巴山楚水间”已是不争的事实。
去年秋天的一个清晨,我独自驾车驶往秦楚边界竹摇蒋家堰镇境内,拍摄建于层麟德二年的莲花寺。此寺当时是秦楚边界最大的寺庙,其规模相当于武汉的归元寺。在乡民的指引下,我从主干道拐进路旁的一个偏僻村寨,朝着山的深处行进。走了大约二三公里后,但见前方一块三面环山的平坝——雾霭萦绕,紫气瘟氲,疑似进入仙境一般,真乃是一处念佛修行的好去处。待走近了我才知道,这里正是唐朝的蓬花寺,宋代的莲花弹林,可惜的是僧去、寺贰山空,只剩下满目的残垣断壁。从残存在木板、墙壁等处的绘画、雕刻上,不难看出此寺建筑艺术的精湛:
且看古文是如何描述这座古丰的:“殴前有莲花池,池上建三乘桥,围以石柱,凭栏俯眺,天水相涵,使人身心朗澈,恍然若有所悟。宜乎奇人韵士莅斯邑者必至,至则忘归,归而诧异于人,几不复作尘世想。”可以想象,这样一座“至则忘归”的庙宇,倘若保存至今日,该有多么珍贵、多么引人人胜啊!
在我的家乡上庸,如莲花寺一起消失的还有文昌阁、六角塔、三盛院等诸多古建筑,它们的身上凝结着庸人独特的建筑天赋,就在距莲花寺不远的关垭子,原厉庸国的楚民破天荒地用羊桃藤涎、熟糯米、生石灰和天然岩石,混凝一体依山就势垒起了防御工事,以抵御秦国的进攻。这段历经2500多年而不朽的古城墙,被后人誉为楚长城、南长城和中国远古城垣的孤本,比北方的万里长城还要早四百多年,堪称是庸国建筑、军事方面的典范之作。
往事越千年。从历史风雨中走夹的庸国犹如一部尘封已久的大书,等待着一代一代的后人去拂拭、咀嚼和品评。这让我悲让我喜让我骄傲让我难过的庸国呀!如今,庸国走了,可还有《庸国》;庸国没了,不是还中国么?我们怀念庸国,寻找庸国、反思庸国,应该是为了今日之共同的祖国啊!还是评论家阎建国先生说得好:野莽庸国系列小说究竟要告诉读者什么?无疑是爱国。天下兴亡,这自然是宏大叙事,作者的用意却不在宏大叙事本身,而是在这种广阔的背景下,探究每一生命个体与祖国的关系,追间着每一个中国人的国家观念。
是的,一个远古之国的灭亡固然值得人们扼腕叹息,可那是社会发展规律之使然,谁也无法改变。而身处二十一世纪的炎黄子孙,应当从庸国的诞生、发展,乃至消亡过程中汲取哪些营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