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楼兰
雪,连续下了三天,封住了山路,母亲说,这下过年没有猪肉豆腐炖粉条吃了。学校放假已经一月有余,我们这帮十岁左右的孩子,很少着家。每天除了玩雪还是玩雪,乐此不疲。这山村里,总有一些雪,是一冬也化不掉的。
年,在期盼中一步步近了,一个多月来的兴奋走到了极至,好像有一些手足无措的味道。那一小包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糖果;那包在红纸里的壹元压岁钱;还有,就是闹腾了一年的一个心思,可能在年的到来中,变成一场惊喜。年,是孩子眼里的冬日暖阳,和幸福甜蜜划上了等号。
年夜饭照例是要丰盛些的。父亲有板有眼地擀着饺子皮,母亲一边麻利地包着饺子,一边和父亲小声地嘀咕着,寄回老家的钱都该收到了,特别是河北农村的爷爷奶奶、还有大伯的一家,全指望着这笔钱过年了。姐在炉子旁手忙脚乱地炸油果果,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特别好看。我和妹妹来回穿梭,快活地捣乱,着了急的姐姐将我们狠狠撵出了屋子。
刚过了中午,阳光照在积雪上,白得刺眼。一些雪粒化了,顺着屋顶的斜坡淌下,可是未及滴落,便又在寒气中凝结成冰,和原先的冰棒们合在一起,悬在了屋檐下,像极了倒插的生日蜡烛。南院的雪地上一圈明显的足印,那是夜里隔着铁丝的野狼,“望兔兴叹”时留下的。
一些麻雀在觅食,在半拉截子土墙上来回蹦哒,小脑袋机敏地左顾右盼。我和妹立即来了精神。扫出一块空地,支上一个简单的架子,再丢上一把苞米,躲在了鸡窝的后面,静等小麻雀上钩。可是,那些小麻雀却鬼精,压根儿不上套,和妹坚持一小会儿,便没了耐心。
院门外的斜坡,是附近最好的一条冰道。和妹唤出一帮子同龄的伙伴,一场好戏就开场了。爬犁子(雪撬),冰鞋,来来往往,各显其能。我和妹,好像更热衷于开火车的游戏,一溜儿十个八个,冰面上依次蹲下,向下滑动。间或谁没抓牢前一个的衣服,歪倒了,整个队伍也就乱作一团,喊的、叫的有意地提高嗓门,一阵嬉笑传出老远。
天要暗下来的时候,姐的红毛衣出现在家门口,姐的声音很清亮:妹,回家!
汗津津地进了屋,一屋子的香气让人直咽口水,很稀罕的大米饭腾腾地窜着热气。羊肉、猪肉、牛肉,还有兔子肉,占据了不大的餐桌。父亲很端正地坐稳了,清清嗓子,说些母亲辛苦了,要我们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表情已少了平日里的严肃。母亲笑着给父亲斟上酒,自己也倒上一杯,轻轻碰上一下,看着对方的眼睛,饮下。早找准了目标的我和妹妹,已是先下手为强了。
当姐把羊肉水饺端上来的时候,我和妹已饱得不能吃一个。心是有余,然而,胃却不足了。
吃了饭,父亲母亲会给我们讲他们小时候过年的事,说起我们的爷爷奶奶伯父姑姑们,说起外公外婆姨娘们。尽管有的已经听过,但我们还是津津有味地听着,那是一种遥远的亲切。
母亲说:该去睡了,明天就是初一了,你们又长了一岁了。母亲催促我们上床睡觉。母亲为我们打点新年的新衣新鞋新帽,还有孩子们竭力想实现的愿望。
那年过年,我的梦境是明亮的,母亲的面庞是年轻的。那一年,我十岁,我得到了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