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越走越远
看到河的时候,总会想到那副渔网,想到渔网的时候,河流的气息和鱼儿的味道便迎面而来。好些记忆被那渔网牢牢地网在其中了,网里的岁月依然鲜亮如故。
大概是船公出身的缘故,父亲喜欢打鱼,家里也就有了那副渔网。那是一副手网,又叫撒网。网用麻线织成,每年要再用桐油混合着泡青柿子的水浆上一遍,呈褐色。加上网底的锡坠,网大约有七八斤重。大概是从小学四年级起,我就跟着父亲去网鱼,他撒网,我背鱼篓,有时也帮着扯一扯被石头绊住了的渔网。
网鱼要在平坦的沙滩边才好,一来免得挂破了网,二来也免得鱼漏了网。虽然我家屋后就是堵河,但河床上却全是形状各异的大大小小的石头,别说打到鱼,网先挂了个稀巴烂。父亲打鱼,一般是到冒水洞下面的朱家院子甚至沈家院子,来回十多里路,但有三块很适合打鱼的沙滩。
冒水洞是一个奇异的洞,传说直通四川,洞口长年倾泻着水桶般粗的急流。冒水洞一带是堵河著名的险滩,“磨滩洋滩不算险,冒水洞才是鬼门关。”这里山势雄伟,堵河奔着山体直冲过来,发出低沉的咆哮,河面上翻滚着一个个巨大的漩涡,河底则巨石累累,横七竖八地乱摆着。从河边的小路上走过,感觉到脚底和耳膜一起嗡嗡作响,微微发颤。路边的山上还有一处洞穴,我大白天曾爬上去看过,两条板凳架着一具白皮棺材。谁敢再往里走呀?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些什么东西。
打鱼在晚上比较好。我们总是趁着天还未黑先往下走,然后溯河而上,在那三处沙滩边下网。下去的时候经过冒水洞还不那么害怕,回来的时候的时候就有些恐惧了。哪怕有月光有星光还有手电光,可无论走在父亲前面或者后面我总感觉到害怕,父亲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只是提着沉重的鱼网往前走。可无论走在他的前面还是后面,我都觉得害怕。走在前面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一些恐怖的鬼故事来,既怕前面的路上有蛇,又怕前面猛然冒出个什么鬼出来;走在后面的时候,又生怕有什么东西会拉住我的脚。如果猛然传来几声怪鸟的叫声,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儿上来了,浑身的汗毛都会抖擞起来。 打鱼的时候最好打着赤脚或穿着草鞋,借着暗淡的月光或星光,弓着腰,端着鱼网,在沙滩上是脚跟先着地,在水里是脚尖先进水,看好下网位置,然后腰一扭,“刷”地一下把网撒下去;收网的时候也不能急,顺着河床一把一把地慢慢收紧,这样,进网的鱼就再也溜不走了。
最让人期待的是把网提出水面的时候,看到鱼网上一块隐隐的白,心里就是一阵欣喜,等父亲把网拉开,抖上一抖,鱼儿就从网里掉出来,在沙滩上乱蹦,我就连忙把鱼儿装到鱼篓里,心里还在记着数:一条、两条……
回到家里,我们就不管了,母亲会把鱼拾掇干净,在锅里刷点油,把灶里的火炭用灰捂起来,然后把鱼一条一条排在锅里,用锅盖盖好。第二天一早,揭开锅盖的时候满屋的鱼香,而且那鱼骨酥肉香,一嚼满嘴生津,再好吃不过。至今我以为,那是做法最好吃的鱼。可惜啊,现在再也吃不到那样的鱼了。
打鱼真的需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渔网是用麻线织成的,虽说油过,但长时间被水浸泡,容易腐朽霉烂。比晒网更要紧的是补网,一个小窟窿不补起来的话,就越扯越大,网坏了,鱼就是进了网也会从窟窿里溜之乎也,看着进网的鱼摆摆尾巴和你“拜拜”,那可是最难受的事情。补网时,把渔网系在一根粗大的长竹竿顶上,再把竹竿斜靠在墙壁、房檐或者树上,然后静下心来才可以补网。补网看着很诗意,纯净的阳光照的渔网闪闪烁烁的,让人一下子联想到河水的粼粼波光,沉静的补网上神情又是那样专注。但补网是件很烦的事情,千头万绪全是疙瘩。我试着补过几次,常常是不知道从何补起,就是勉强补上了,也是难看之极,总也没有父亲那样补得匀称而美观。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邀上一位同学下河网鱼,开始了我的撒鱼当然是我来撒网,他背鱼篓的。那一次什么也没撒到,还被水冲走了一只凉鞋。自那以后,我常常提上鱼网下河去,技艺也越来越高,不仅能把网撒圆,而且还能根据地形和位置撒出相应的形状。不过年轻人性子急,我每打一次鱼,总会挂破好几个窟窿。但我依然补不好渔网,把网提回家就不管了,父亲就默默地拿起渔网翻上一翻,然后挂到竹竿上晒网和补网。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这个渔翁之意也不在鱼,更愿意看到别人吃鱼--我是在享受着打鱼带来的乐趣,虽然渔网有时会把胳膊磨得出血。而父亲总是默默地把网补得好好的,让我每一次都拿着补得好好的渔网下河,不管我能不能打到鱼。
后来我离开故乡,也离开伴了我十多年的渔网。父亲老了,网只能挂在家里。我有时候不自觉地会想到它,回老家的时候有时候会特意看看它,仿佛那是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有一次回到老家,问起渔网,父亲却用它和对门的老焦换了一副麻将,父亲和母亲闲了就喊几位朋友来打牌。开始感觉上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就释然了。不能网鱼想必也是它的痛苦,与其挂在那里无所作为,倒不如让它下水去网鱼,河水和沙滩才是它的舞台。它被挂在墙上蒙灰接尘,就象关在笼中的鸟没有天空,锁在栏里的兽没有森林。这麻将说来不雅,但可以给父母多少快乐呀!
老焦打过几次鱼,他也夸这网好用。只是他不几年就死了,也不知道那副渔网到哪里去了。
渔网不知所终,父亲和母亲也已经去世,但他们都还在我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