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
◆ 吴 默
1
——:面对满地不挂穗的苞谷杆,喊天天不应,哭地地无声,农家女人丈夫坟前诉苦难。
八月,正是神龙山中的梅雨季节,十几天绵绵不断的牛毛细雨,下得人不愿出户门,畜不愿出圈门,路上布满了泥泞,地里成了一片烂泥棚棚,女人们围坐火笼边拉鞋底,男人们坐桌边狂赌豪饮,把日子过得跟这天气一样,没有一点儿亮丽的色彩,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天刚麻麻亮,寡妇刘大嗓子就起了床,打开破柴门发出沉闷的吱呀的转动声,显得很无奈地向自家屋山旁走去,一双肿泡泡的大眼,向村中的山凹中望去,只见满目是收割后的黄苞谷杆子。刘大嗓子一见这些苞谷杆,再望望山嘴前自家那块还没有收割的苞谷地,大脑内那根正常的神经突然象琴弦一样断了,一切都停止了,一片空白。她突然双手向上一伸,活象一个滑稽的舞蹈动作,大声喊道:“我的天啦!咯老子的,我娘俩这日子还怎么过哇!这些死儿绝女的害人精,要我俩的命啦!”这长长的尖利的喊声,犹如静静的夜里母猫发情突然一声阻砺的尖叫,一嗓子便划破了小村方圆几里沟沟岔岔的宁静。
刘大嗓子真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村里人只知道她是四川人。七十年代逃荒要饭过来的,被她死去的丈夫胡碌儿留下,做了媳妇。她嗓门儿粗且声音大,底气儿足,圆润而充满了律韵味,人们说他说话象演川剧,吵骂象吼秦腔,哭叫象唱京剧。大家认为她本是块当演员的料,只是没有给她一副好身材和脸面儿,长得又矮又粗脸又丑,看上去象能装几担米的大瓦翕。再加上她投错了胎,要是投到某位有权有钱有势的家里,就凭这嗓门爹妈也能给她找份工作。刘大嗓子哭叫的这一声就象唱京剧,如一根根银针突然扎进象垂死的人一样的山村。她不顾天上下雨,道路泥泞,发疯似地冲进了自家的责任田。一头钻进那没有三尺高的苞谷林中,象母老熊冲进了苞谷林中一样,伸出一双大手胡乱扯,胡乱地撕,扯一根往后扔一根,嘴里还不停唱道:“咯老子的,身杆杆长得还没有老子高,结得 (穗子)还没有老子奶大。”不一会儿,她的后面便倒了一大片苞谷杆子。就这样胡乱地忙碌了一阵,突然她停止了动作,一双大眼突然盯着地边头那座坟冢。坟上的荒草还在轻轻地徭动。她愣征了一会后,几个稀大步便向那坟冢奔去,整个身子都趴在坟冢上,双手抠进了坟背上黄黄的泥土中,扯开嗓门又大骂开了:“咯老子,你到睡得安逸,把我娘俩丢在这世界上不管了。你睁眼看看哟……”
坟中埋着的就是她的丈夫胡碌儿,这个可怜老实马交的男人,是前年在乡上修水电站,做义务工时塌方砸死的。死后就这样了,乡里、村里没有给刘大嗓子半文钱的补偿。刘大嗓子找过乡里,乡里就找村里,村里的书记兼村长杨马脸说:“那是做义工,家家都要去的。人死了就去了,一死百了,还要什么啥鸡巴补偿。”
就这样,刘大嗓子哭累了,骂烦了,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人糊得也跟掉进泥塘刚爬起来的母猪一样,齐肚脐眼的汗褂褂早已糊满了黄泥,齐膝盖的土布长裤也成了一张辩不清颜色的尿布。扭过头来,才发现她七岁的儿子混蛋站在那儿,小小的人儿,黄秧秧的头发搭在脑门上,细胳膊细腿腿,挺着小南瓜一样的肚子,赤身裸体地站在那儿,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娘出神。雨水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流,冻得变了颜色的嘴唇在跳动着。刘大嗓子一见儿子突然跑过去,将儿子揽进了怀里:“咯老子,你来做啥子,我是来找你爹要饭吃的,我的儿呀!!!”这一句又象秦腔中的高腔,听得人心闷心跳。
刘大嗓子的哭喊没有引来别人,倒引来了村里的光棍汉—胡扯皮。这家伙象一根火柴杆儿,浑身上下长得没有肌肉,连屁股那一块最发达的地方,也比其它地方高不出三公分,头半秃,脸长的象收缩半干水份的畜皮。为人是人见有嫌,狗见狗啼,一人过日子,过得比刘大嗓子还难。地不好好种,整日里东游西荡,干些偷鸡摸狗兼耍赖的事。派出所里几进几出,村委会的黑屋里几出几进。前年出外打工挖煤,挣了二千多元的血汗钱,回来后手痒,到村长杨马脸家的麻将桌上泡了几夜,输得一清二白,穷光蛋一个。连刘大嗓子都觉得这人没有出息,村里还有谁人瞧得起他。
刘大嗓子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胡扯皮,也不吱声,倒是胡扯皮先说了:“大嗓子,你这样乱唱高调有鸡巴用,还不如查请假种子的来龙去脉,到上面去告杨马脸他们。”刘大嗓子还是只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村里这多户都吃了假种子的亏,都眼杨马脸,你去一家一家的吆喝,肯定有人支持你。”胡扯皮继续说。
“咯老子,告过屁。老子告状比你娃儿有经验,没有证据拿什么告,口说无凭。你还是种得假种子,看那苞谷杆还没有你那腿杆杜粗,苞谷 还没有你那鼻梁梁长。你咋不去告。”刘大嗓子眼眼地骂。
胡扯皮脸厚,别人骂惯了没感觉。涎着脸笑笑说:“我不象你娘俩过日子,一人咆饱了全家不饿,不行了咱就出门去混,天下这么大,还混不到一碗吃。”
“人要脸,树要皮,你那偷鸡摸狗的事,我干不出来。我大嗓子穷是穷,穷得干净,穷得有志气。咯老子的,你枉披了一张男人皮。”
胡扯皮还是不急不恼地说:“要脸有什么有,只要肚儿能混个圆。脸厚不挨饿。”
刘大嗓子不理他,两人僵挂了好一会儿。胡扯皮又涎脸说道:“大嗓子,说实话,种这假种子全是村里老实无能的穷人,村人有点本事的人都种的是好种子。我看你这们哭有什么用,得想想办法。”
“咯老子,有办法还要你来凑合。杨马脸的侄子在乡上当乡长,儿子在县里当干部,听说还有个兄弟在市里当市长,没有证据你到哪里去告?”
“你是怕他们后台硬?!”胡扯皮说。
“没有证据,有证据我怕个鸡巴。”刘大嗓子不满地说。
“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这事儿郭老师有证据,你到村里去找几个受害人,一起到郭教师家,求情。他那人心软心好,说不定拿出证据来支持你们去告状。”
刘大嗓子一听,眼睛亮了,从地上一下子站了起来:“真好,郭老师有证据。好,那我去找郭老师。”“真的,谁哄你算你下的崽。”胡披皮赌咒发誓。
“有证据,我就不相信告不倒那狗日的杨马脸哟!!!”刘大嗓了来了一名川剧,声音大得全村人都听见了。
胡扯皮听了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他害怕被杨马脸发现是他告诉的刘大嗓子,以后不准许他进屋看摸麻将,吓得一溜烟跑了。
2
——查找证据,穷教师挨打。被逼无奈,农家女人告状归来被强奸。
听了胡扯皮的话,刘大嗓子还真来劲,回家帮乱地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脏衣服,安排好儿子,赤着双脚向村里走去。刘大嗓子家离村里不远,她边走边细细地盘算受假种子的苞谷的农户,农户还真不少,大都是说不起话,没有胆量,一碾子压不出一个屁的人。搬着指头盘算,受害户能主事有用一点的人首指村东头的木匠—李福,刘大嗓子决定先上他家去窜通窜通。不一会儿,刘大嗓子便到李木匠家。
李木匠和老婆刚起床。李木匠有些不喜欢刘大嗓子那泼性赖性,看见都装着没有看见,爱理不理的,倒是木匠老婆还忙端了把椅子让刘大嗓子坐,刘大嗓子没有坐就对李木匠说:“木匠,咯老子,假种子害得我们没有饭吃,你连昆都不放一户,还算个夹鸡巴的男人,求用。”
李木匠一听,刘大嗓子是为这事来的,这才翻起白眼看了看他说:“谁叫我们都是些没有用的穷人,你还能把杨马脸咋样?不就吃个哑巴亏算了。”
“算了?你咯老子的真没有用,我们联合起来去告他。”刘大嗓子唱起了川剧,震得李木匠的泥墙上掉泥碴子。
一听刘大嗓子这声音,李木匠和他的老婆脸都各得变了颜色,生怕被隔着不远的杨马脸听见了。李木匠的老婆更是脸小怕事之人,树叶儿掉焉就怕砸坏了头,吓得忙说:“大嗓子嫂妇呀,求求你了,要告你去告,你千万别牵连我们,我们一家还要过日子呢。庄稼完了,咱们就吃差点。行行好,千万别把这们家牵进去子。”女人说着就掉出了眼泪。
刘大嗓子没有听李木匠女人的,只是望着木匠。
“大嗓子,以后这些事你千万别到我家来嚼舌根子,要告你告去。我们这些人只吃得补药,吃不得下药。我们在这住得下去就不错了,你给我到别家去说吧!”说着李木匠就站起来把刘大嗓子往门外赶。
刘大嗓子走到门边,气得脸象兔儿卵子一样,一声京腔震撼全村:“咯老子的,没见你这么没有卵了的人啦!”
刘大嗓子又接二连三的走访了几家,一见是她,门都不让她进,刘大嗓子气得哼哼哧哧地在村巷中来来回回地乱转,赤脚片踏得道路得得得地闷响,泥浆四外飞溅,就这走了近一个时辰,谁家见她来了,都慌忙地关了门,象日本鬼子进了村。
刘大嗓子越想越气,她知道这些人都没有敢动杨马脸这只老虎,我刘大嗓子就偏不信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也要摸一下。你们不告我一人也要告,只要有证据,我怕谁?!
刘大嗓子来到郭老师家。郭老师一人蹴在火笼边,慢慢地抽烟喝茶。一见刘大嗓子忙站起来说:“大妹子,你这清早就出来干啥。烤火暖和暖和。”
郭老师是乡小学的退休回家的穷教师,去年老婆病逝了,脸下无儿无女,成了一位孤寡老头子,虽然是拿国家工资的教师,多年给老婆子治病还债,四间破石板房,屋内也没有几样象样的家居。郭老师为人善良,还经常拿出钱接济贫困的人。过去刘大嗓子丈夫在时,看着老俩口烧柴担水不方便,经常帮郭老师弄柴担水。郭老师在刘大嗓子的眼中心中就是一尊受人尊敬的活菩萨。刘大嗓子见了郭老师就扑嗵一声给她跪下哭着说:“郭老师,我是来拜你这活菩萨的。那些黑心烂肺卖假种子给我们,害得我们没有收成,没有饭吃。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来求你给我个证据,我要去告杨马脸那狗日的。”说着就磕了三个晌头。
郭老师一见忙了神,把刘大嗓子拉过来坐到火笼边,过了一会儿才说:“大妹子,假种子这事我是知道些情况。可是,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