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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25-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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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满城时

  清晨尚未睁眼,鼻腔已率先苏醒。一缕缕甜香穿透窗隙,在卧室里迂回流转,像是天地寄来的柔笺,用香气书写着九月的告白。我知道,这是小城的桂花开了。

         推开窗,整座城浸在蜜色的香氛里。人民路两侧的千株桂树同时绽放,金桂丹桂银桂参差交错,把街道编织成一条蜿蜒的香河。树冠上浮动的金黄,不是花,是凝结的月光;不是叶,是坠落的星辰——那香气却比视觉更先抵达灵魂,如故人的轻唤,让人莫名眼眶发热。

  这座生在半岛上的小城,三面环水,总带着水汽氤氲的朦胧。银灰的建筑群在秋雾中若隐若现,飞檐翘角从乳色雾气中探出头来,恍如仙人搁置凡间的玉器。待阳光破雾而来,灰白底色的城市建筑,便成了刚出窑的钧瓷,釉色流动,宝光内蕴。而桂花香始终萦绕不散,成为这幅水墨画里无形的题诗。

  我沿着老街石板路漫行,鞋跟叩响千年的回音。老街的石缝里沁着晨露,南门坎的石阶被岁月打磨出温润的光泽,转角处忽逢一棵老桂,虬枝探过马头墙,洒落香雪无数。清洁工轻轻扫着落花,扫帚过处香风旋起——这里的人舍不得急扫桂花,总留着一地金黄任人踏香而行。

  小城的慈悲藏在细节里:停车场总留着空位,公园长椅永远擦拭洁净,公厕门前的桂花树特意修剪得低些,好让如厕的人也能折枝闻香。转角口袋公园里,老人提着鸟笼在桂花树下对弈,落子声惊起几瓣香雨;稚童踮脚轻嗅枝头,忽然打了个芬芳的喷嚏——这些画面竟让我无端想起“天人合一”的古语,原来人间烟火与自然芬芳本可如此相融。

  南山公园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河畔的竹林和垂柳犹带绿意,而桂花以香为笔,为所有的绿意题注。它不是视觉的盛宴,却是嗅觉的史诗——每缕风都是信使,穿过巷弄,掠过窗台,钻入书房,甚至闯入正在召开的会议室,让正襟危坐的人们忽然柔和了眉眼。香气的民主性在此彰显:它不择贵贱地拥抱每个行人,穷人的衣襟和富翁的西装沾染同样的芬芳。

  暮色四合时,整座城变成香炉。夜市摊主在桂树下支起锅灶,糖炒栗子裹着桂香,酒酿圆子浮着桂瓣,连烧烤摊的烟火气都被花香驯服。情侣共分一块桂花糕,白发夫妻携手踏香夜行,流浪猫在落花堆里打滚——小城的幸福如此具体,具象成可以呼吸的甜香。

  我坐在河边长椅,看对岸灯火次第亮起。桂花香在水面铺就一条看不见的路,恍若顺着香气就能走入月宫。忽然懂得古人“桂子月中落”的意象,这香确乎不似凡尘俗物,倒像是上天借给人间的一缕精魂。

  离家打拼的人回来了,回城深吸一口,眼泪忽然落下:“还是这个味道”,产房里初生的婴儿睁开眼,第一次呼吸就邂逅了甜蜜;临终的老人最后的心愿,是再闻一闻故土的桂香——香气成了穿越时间的舟楑,渡人回归生命最初的感动。

  夜深了,香更浓。露水凝成香珠从叶尖滚落,整座城在桂花香中安眠。明朝醒来,第一口呼吸依然甜香——这香已不是外来的馈赠,而是从肺腑里长出的春天。桂香漫城时,我们终于确认:人间值得,生活可亲,最美好的存在往往如香气般无形却永恒。

  落笔时,窗外忽有轻响,推窗望去,原是夜风摇落一树金雨,香气如潮水涌进书房。我搁笔含笑,任桂香浸透稿纸——这篇文章,终究是桂花帮我写就的。(唐泽斌  作者系竹山县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