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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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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烤薯香

行走在街头,忽然一股烤红薯的香甜味直入鼻孔。这味道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一下子便勾起了久存脑海中的与红薯有关的一幕幕往事。

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前的农村人,很少有对红薯没有“特殊感情”的。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前,口粮极其短缺,种粮的人没粮吃是普遍现象。一年到头都吃不饱肚子。每年到收红薯季节,总会让人高兴一阵子。因为生产队分了红薯,能吃几顿“饱饭”。

收红薯的时间一般都是在深秋初冬之际。逢生产队安排挖红薯、分红薯的时候,只要能跑路的大人小孩几乎都会“参战”,因为在挖红薯的过程中,还可以偷偷啃几口生红薯。

这个时节,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以吃红薯为主。为了节省,一天只能吃两餐。蒸红薯,煮红薯,交替着来。囫囵个的红薯,切成片或切成段的红薯,轮换着吃,反正很少见到粮食。偶尔能吃上一顿红薯米饭、红薯面食或者红薯糊涂(红薯和玉米糁一起煮),那就是上档次的美食了。

吃着红薯,就着少油少盐的芥菜之类的菜肴,实在难以下咽。吃一两顿倒还能坚持,时间一长,就不免厌烦了。可是,不吃红薯,又能吃啥呢?从每年秋冬挖红薯开始,直到年底,一冬三月,能有红薯度日的家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家里有四个孩子,父亲在外工作,不仅收入很低,一年到头还回不了几次家。咱兄弟四个梯子坎似的,相差不了几岁,都是能吃的“饭仓”。家里没有男劳力,妇女挣的工分最多也只有8分(男的10分)。工分少,生产队分的粮食就少。幸亏父亲每月或两三个月往家里寄点儿钱,母亲就想方设法买一点苞谷或稻谷之类的粮食。缺粮的时候用这些粮食来度命,吃红薯时节,就隔三岔五地想着法儿调剂一下:红薯里掺少许的粮食,搭配着吃。等米下锅的时候也有,但母亲总能想出办法来解决饿肚子的危机。

穷苦也有穷苦的活法儿。煮的或蒸的红薯吃厌烦了,便会想着法子变个花样。自制的红薯粉,可比红薯本身好吃多了。找出家里废旧的金属器具,比如搪瓷盆、搪瓷缸之类的,剪下长方形的一块,大小不定,正反面捶打使之平整后,再用铁钉从一面密密地打上百十个小孔,翻转过来,固定在小木板上或两根平行的木条上,便做成了一个“红薯擦子”。利用“擦子”小孔上的毛刺,便可以把红薯“粉碎”。

首先,紧握洗净的红薯,在“红薯擦子”上来回摩擦,囫囵个的红薯很快就变成了糊状,滴落在“红薯擦子”下面的盆子里。然后,往盆子里加上适量的清水,把“红薯糊糊”搅匀后,用纱布包裹起来,使劲挤压,使红薯浆水和红薯渣分离开来。再把挤压出来的“浆水”放置数小时,便可见到清水底部有一层白色沉淀物,那便是红薯粉了。滤去清水,红薯粉就成了最佳食材。可以直接掺上玉米面,或者大米、面粉等做成饭食,也可以煮熟,切碎,做成菜肴。如果把红薯粉晒干,就可以收藏一些时日,留着慢慢享用。饥饿难忍的时候,还可以舀上一两小勺,用温水化开,再加点食盐,兑入开水,不停地搅拌,两三分钟就是一碗美味“熟食”,既好吃,又抗饿。如果加点红糖或白糖,味道就更美了,可惜那时候吃糖也是一种奢望。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撤销了大部分乡镇的高中后,全竹山县就只剩下五所高中了。在当时的红卫中学读完初中后,我稀里糊涂地考取了位于宝丰镇的竹山二中。上了高中得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周六下午放学后回去,周日下午再返校。来去都靠两腿步行。从我家到学校单程就不止15里路,来来去去,或走了公路爬山路,或者走完山路再上公路。虽说全靠步行,走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怎么苦,和饥饿相比,奔波之苦似乎早被忽略了。那时,住校的生活是很苦的,尤其是吃住条件极差,特别是没有饱饭吃。一天三顿苞谷糁,一顿还只能吃一碗,两分钱买上一小汤勺豆瓣酱就算是菜肴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读初高中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没有吃食,几乎是一天到晚饥肠辘辘。到了星期五就盼着星期六早点来,一到星期六几乎没有心思听课了,一心想着早点回家,美美地吃上一顿饱饭。到周日返校时,同学们大多都会带上一点吃的东西。那时候,我们这些走读生每人都自备有一两个能装一斤左右食物的玻璃瓶,返校时,往往都会带上一瓶酸菜或自家炒制的辣椒酱,青菜是不敢带的,易坏,不能存放。除此之外,少部分人还会带点自家炒熟的玉米花充饥。能有炒黄豆、炒蚕豆或其他吃食可带的,一般都是家里有男劳力且粮食还比较宽裕的。

红薯收获的季节,是我们能“奢侈”一把的时节,每次上学都会带上几根烤熟的红薯。这些零食,是计划着要管一周的,实际上,往往不到星期三,零食早就被消灭光了。所以,带的那点儿零食就显得很金贵。

1980年冬的一个周日,我返校时,从家里带了两根烤红薯,装在书包里预备做一周的零食。半途中,遇到我们同院的三伯,他背着一床又脏又破的薄被子和一个装着杂物的编织袋,蹒跚地走到我面前,有气无力地问:“娃儿,带有吃的没?我早上从霍河电站回来,走到这个时候,一顿饭都没吃,实在饿得不行了。”我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没有带。”三伯很是失望地继续前行。我说罢立即就后悔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改口。后来,我给母亲说起这事儿,母亲狠狠地把我教育了一顿。她告诉我说,她八九岁时,曾跟随外婆一起讨过饭,她知道那种饥饿的滋味有多么难受。关键时候你送人一根红薯,或许能救人一命……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这一后悔就是几十年,至今也无法忘却那一幕。困苦的年代,竟然因一根红薯给我留下了一个心病。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让中国大地焕发了生机。虽然农村改革的春风吹到我们这里已经迟了两三年,但是,春风一吹百花开。土地到户头一年,家家户户都是大丰收。吃饱饭基本上不是问题了。可是我们在学校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观。几个星期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或大米干饭,那简直就和过年一般。不过,到了收获红薯的时节,我们还是会经常带几根红薯作为“补充食物”的。

高中毕业到外地上学后,吃红薯的机会就很少了。于我而言,对红薯的感情似乎已深入骨子里了,我总念念不忘烤红薯的那种香甜味。时至今日,在街头一遇到卖烤红薯的,就有想买一根来吃的冲动。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一年四季都有红薯可买,红薯的品种也改良了,有黄心红薯、红心红薯、白心红薯、紫心红薯,甚至还有水果口味的红薯,它们的口感远比老品种的好。

可是,在我记忆深处,老品种的红薯味儿却总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