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锋
穿越楚云湘雨,带着积聚长久的向往,匆匆地赶到浙江绍兴。眼前这座粉墙青瓦偏居一隅的小园林,就是见证陆游缠绵悱恻,令无数后人心驰神往的沈园吗?
在南宋那个苦难深重暗如黑夜的年代,志在横刀跃马截虎平川的陆游,终其一生冲天豪情,却始终难圆杀敌疆场建功立业的救国夙愿,而他在沈园上演的爱情悲剧亦令无数后人扼腕叹息。
抚去岁月的尘埃,回放800年前的景况。绍兴十四年,即公元1144年,19岁的陆游与唐婉结婚,两人琴瑟和谐如胶似漆,本应百年好合,但他们的婚姻却为陆母所不满。不到三年,陆母竞强迫他们离异。陆游只好在外安排宅院,恩爱夫妻沦为偷渡的牛郎织女,但此举仍被陆母所侦知。迫于封建礼教的淫威,小夫妻只能生作死别。不久,陆游被迫与一王姓女子结婚,黯然无奈的唐婉只得改嫁他人。两人劳燕纷飞,一别音容两渺茫。数年之后,陆游与唐婉在沈园不期而遇。感谢沈园吧,它为一对棒打离散的鸳鸯提供了邂逅之所,让他们在分袂多年后异地重逢,多少补偿一丝生离死别的遗憾。还得感谢沈园,是它提供了一方粉壁,让一代壮志豪情的热血男儿写下了至情至性的悲歌,证明在匆匆人世滚滚红尘中,确实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不变爱情。
那是绍兴25年。离异已近十年,年已31岁的陆游,去山阴城东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踏春,正巧与同来游春的唐婉夫妇相遇。陆游怅然而望,唐婉黯然神伤。肝肠寸断的偶遇使陆游心中风雨大作,激越之情使他纵笔挥毫,《钗头凤》一词遂跃然沈园墙壁之上: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 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字字浸血,声声溢泪,字字声声泣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聪慧的唐婉亦触景生情万般感慨,遂夫唱妇随,作《钗头凤》相答,如音乐美妙的和声: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花容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词中没有难忘的回忆,没有美好的憧憬,只有巨痛深悲。其感情之真挚,音韵之幽咽,艺术之完美,可谓与陆游之词珠联璧合。可怜一对离散的夫妻,意断而情牵!可叹的是唐婉作词之后,就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但陆游对死去的唐婉仍怀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专注之情,至死不渝。绍熙三年(1192年),68岁的陆游重游沈园,作律诗一首,读之怅然:“枫叶初丹懈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词中表达了他妄念消除已尽,但对唐婉仍怀念不已的挚情。庆元五年(1199)春,75岁的陆游重游沈园,又作《沈园》两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无情未必真豪杰。英雄有铮铮的铁骨,也有温软的柔肠,如此锥心滴血的爱情直至涕泪满面。暮年的陆游抗金杀敌之心未泯,对唐婉的爱心依旧。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开禧元年(1205),陆游时已81岁,又作绝句《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二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黑痕犹锁壁间尘。
壁上灰尘蒙覆之间,半个世纪前的《钗头凤》墨痕犹在。梦境怀人,情何以堪!诗中梅花的坚贞和芬芳,大概是他与唐婉的爱情象征吧。陆游86岁逝世。在去年前两年,他最后一次游沈园,作《春游》以怀故人,其一是: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可以说,这首诗是五十年前《钗头凤》的回声。这一番生死恋情刻骨铭心,陆游至死不忘。
今天的沈园早已物非人非。围墙内的楼阁亭台早已非复故物,墙外栉比的新建民居,无情地宣告进入现代繁华。历尽沧桑阅尽兴亡的沈园显得寂寞而冷清。倒是园门联语:禹迹阅遗踪,犹传临水惊鸿句,燕然寻旧梦,未死冰河铁马心,较好地概括了陆游的一生。园内历经千年的一池春水,似乎还影映着当年的爱情故事。 (作者单位:县公路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