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 人
妻调走了,我们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在床底的一只纸箱内倒出一只奇怪的瓶子。喇叭状的玻璃底座上连着一个球体玻璃瓶,瓶口有一个白铁的镙口和灯管,管口还残留着一段烧成焦炭的灯芯。满是油垢的瓶体上,结了蛛网,还依稀可见爬虫爬过的痕迹。
这只瓶子,不知是怎么留存下来的,又在我家的床底躺了多少年?为什么我看到它会使我想起逝去的黯淡岁月?
一九八八年十月,刚满十八岁的我被分配到竹山最北边的一个乡镇,当时那里还没有电灯。群山缠绕下的小镇夜色是墨黑、浓重、凝固的。从供销社新买的煤油灯没几天就不慎摔破了。为了度过漫长的夜晚,也为了打发乡居生活的寂寞单调,我开始尝试自己制作油灯。
我用了一些废弃的材料,做了好几盏油灯。有旧墨水瓶做的、有罐头盒加工的,也有用小油漆桶改装的。大小不同,形态各异。每次做成一盏小油灯,点燃灯芯以后,一朵小小的火焰绽放了,犹如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我满心欢喜,独自欣赏自己手下诞生的一点光明。
油灯自然不能同马灯、气灯、白炽灯、日光灯等等照明工具相比拟,那是无法相比的。可是小油灯虽小,同样发出光亮,即使是微弱的光,也能划破黑暗。星星点点的小火花,对于沉沉黑夜,也是一种争抗,即使熄灭了,它也燃烧过,何况还能够再一次点燃,继续以它怯怯的光亮,向黑夜挑战。
自从我自制了几盏油灯,夜晚看书读报,便再不用愁没有光亮。有时常常把几盏灯同时点燃,构成一道明亮的光线,使我得以畅游书海,从容进入文学世界,这时,我往往聊以解嘲并自慰地说,油灯的光芒集中起来,并不亚于一只二十五瓦电灯的照明度。只不过第二天早晨起来,连鼻孔和耳朵眼都满是烟垢。
小油灯就这样忠实的伴我度过了小镇里近八百个夜晚,随我走完了两年自修的旅程。它以弱小的光亮,点燃我心灵的火焰,给我精神上的慰藉,为我带来多少欢乐、多少幸福、多少期待?
炎热的夏夜,小油灯的火苗招来了成群的小青虫,奋不顾身的扑向火光,随着“嗤嗤”的响声,那些翠绿色的小勇士们纷纷葬身火里。清寂的秋天晚上,窗外虫声唧唧,我凑着茕茕孑立的小油灯,尽情享受秋灯夜读的乐趣。到了滴水成冰的冬夜,屋外风声如捣,后山的松树林飒飒作响,桌上的小油灯是那么亲切。雪花纷飞的夜晚,窗外落满了积雪,我的屋内则有荧荧的灯光,它不但发出光亮,而且给人以安静和温暖。
山野春天,如火似荼的映山红和芳香袭人的野兰花漫山遍野的盛开了,大自然如此的慷慨。我随心所欲地采撷了大把大把的映山红和兰草花,用以装饰我简陋的住宅。桌上的酒瓶里,地下的水桶里,墙上的竹筒里都插满了深深浅浅的花枝,满屋清香。入夜,所有的小油灯一起点燃,映山红随着灯光闪耀,艳丽夺目,一片火红,使人陶醉其中,竟分不出是火红还是花红。这色调浓烈的春夜,像一杯陈年的老酒,使人久久回味。
感谢我的油灯,在黯淡的岁月里始终为我燃烧着希望之光。
一九九一年初,那个小镇因国家建银矿通了电,用上了电灯,我的油灯也就完成了使命,弃置一边。及至九一年底因我工作调动,搬家时,扔掉了许多自己亲手制作的油灯,大概有一盏被顺手塞进装杂物的纸箱中,被作为纪念,随我走南闯北,伴我成家,居然一直留到现在。
今天,我凝视着这盏小灯,不禁又勾起了许多往事的回忆。回想起当时我做完一盏灯,就像找到了一个宝贝。这留下的唯一的小油灯,是我的第几盏灯?现在看来,它的确粗糙的很,可以说有些丑陋。然而它却在我过去的一段道路上发过光,照亮过我曾经走过的那些历程,成为我那段经历的一件纪念品。
也许,这就是我的小油灯至今没有扔去的原因。
它永远有一缕光,在我心底。 文章来源:竹山论坛“堵河文艺”DVBBS/dispbbs.asp?boardID=7&ID=4384&page=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