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玲

　　无数次听父亲讲他的童年。知道他们的童年很苦，奶奶死的早，爷爷为了生计长年在外奔波，父亲从九岁起就与兄弟们相依为命。在风雨飘摇的岁月，四双幼小的手紧紧相握，才得以走过一年年的屈辱一年年的艰辛。
　　许多苦难的往事是他们兄弟共同的记忆，从苦难里走过来的兄弟，总是有着比别人更深厚的感情。这一点，我深有感触。
　　对于父亲而言，没有什么能够替代兄弟在他心中的位置。听说，因为穷，兄弟们二十五六了还一直讨不到老婆，伯父急的嘴上起泡，利用其兽医的职业之便，走村串巷总不忘打听别人家的姑娘。磨破了嘴皮，费尽了心机，终于替父亲和叔叔找了媳妇成了家。用他的话说，别看他家穷，穷怎么着，找的媳妇还是识文断字的。这当然是指母亲了。母亲本来是个正在读技校的花季少女，就因外公和伯父关系不错，听了他的谗言，当机立断让母亲退学嫁给父亲。为此，母亲不但不感谢这个月下老，相反恨死了他，在以后不如人意的日子，一想到往事就拿伯父开骂。父亲是那种很勤快的人，在家人面前脾气出奇地好。可是，母亲胆敢骂他的兄弟，他的牛脾气就会呼呼直串上来，甚至对母亲大打出手。
　　在过去那些贫穷日子里，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幺叔。父亲悄悄地给侄子交学费，父亲添制的绒衣绒裤一转眼套在了幺叔的身上，父亲时不时地送些零钱让幺叔买烟抽……在幺叔家，我们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他们用的杯子、火机等物品与我们家的一模一样。母亲气得不行，她说世界上没有人会放着自己的家不管而去照顾别人,她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 ，曾在一次与父亲的恶战之后差点自杀。我们也怪父亲，很自然地站在母亲一边，联合起来不理他。后来，我慢慢地长大，逐渐听说一些家族旧事，也就十分地理解父亲。是啊，有什么能够代替曾经一起走过所有苦难的兄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呢？那半块别人施舍的饼子，那从冻土里刨出的几个土豆，那唯一的一碗稀粥，那一条补了又补大的穿了小的穿的裤子……哪一样不是终生的记忆？哪一样不是凝集着一生所无法消融的兄弟之情？
　　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冲淡他对兄弟的爱，那种幼年形成的兄弟情结在他心中有增无减。即便是现在，父亲依然是这样。
　　每次回家，父亲都会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否请伯父和叔叔他们来家吃饭。我当然知道他的心，总是从城里带了乡下少有的菜并亲自下厨。看着他们老兄弟们边吃边喝边聊天的快乐模样，于我也是一种享受。我为他们上菜、酌酒、伺侯茶水。父亲的声音比平时高八度地吩咐我替伯父和叔叔布菜，他满面红光，指指点点，威风八面的仿佛一个原始部落的酋长。这一刻，父亲的高兴是无法形容的。在他眼中，他的儿女就是他兄弟们的儿女，我们对老人的孝敬应该是等同的。
　　前段时间，一个从乡下来的亲戚告诉我一些父亲“为老不尊”的事。去年雨下的多，家里的黄泥老屋被滑坡围困，其中伯父的房子与邻居因排水沟的问题闹的很僵，白发苍苍的父亲不忍看长兄被人欺凌，血气上涌，跑别人门前一顿胡挖乱刨，将排水沟改了方向。对方气的要死，可看他那拼命三郎的样子，只好偃旗息鼓、忍辱让步。还有一事，是关于婶子被人辱骂的事。父亲一直耿耿于怀，终于在元宵醉酒之后上别人家大闹天宫，要人陪礼道歉……我听了这些事气得不行，怎么老了老了还让后人如此操心？当即打电话严厉警告他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可发生了。父亲大骂我没骨气，问我的兄弟被人欺负了我怎么办？袖手旁观？缩头缩脑？之后摔了听筒。想想也是，如果我的兄弟被人欺负，我会袖手旁观吗？绝对不会!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因为我的血脉里和他流着相同的血。
　　我感谢父亲，虽然他的大半生很平淡，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儿辉煌的记忆；虽然他毫无心机，待人处世一塌糊涂……但是，他给了我们爱，他教了我们去爱，他以对兄弟的那份情与爱让我感谢他所赠予我的言传教，并看轻他一生的缺点。　（作者单位：县政府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