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斌
一
这里空气很沉寂。旁边是一位小伙子,连看看报纸都很客气地借,很客气地还,一路上自然话很少。斜对面靠窗位置坐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她或者看看窗外,或者埋头休息一会儿。或许是感觉到空气太沉闷,她忽然拿出一包西瓜子,倒在桌上对大家说:大家都别客气,吃点儿吧。大家小心翼翼地拈上几颗,小心翼翼地搭几句话。
说来有趣,她竟然是一名佛教徒。家在东北吉林省,在广东一家寺院的时候听说湖北竹山有个石佛寺很有名,于是来到石佛寺呆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回家去。
佛教传入我国后长盛不衰,南北朝时期尤为鼎盛。杜牧《江南春》中描写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不相信佛家的因果报应,但佛教教义有引人向善的一面,我胡乱扯上几句倒助长了她的谈兴。她对佛教的历史相当了解,还记得神秀和六祖慧能的故事。慧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谒语她记的分毫不差。我这点佛教知识简直是班门弄斧,不由得想结束她的“演讲”。于是我提出了一个带有“挑衅性”的问题:如果达赖喇嘛回到了西藏,提出西藏独立,她会怎么办?她正色说道:“那肯定不会听他的,西藏从来都属于中国。作为一名佛教徒,必须要爱国信教。爱国是第一位的,达赖喇嘛连自己的国家都不要了,佛教徒们怎么会听他的呢?”
这真是一位智者。
二
天气已经很热了。我是穿着衬衣打着领带上的车,没坐下就满头是汗了,不得已只好扯下领带,可这样也挡不住那种闷热。列车里的空调虽然开着,可是车箱里人塞得满满的,过道上都密密地挤满了人,空调阻挡不住热气在列车里流动。
火车走一站停一站,停一站上一拨,越上人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到了我旁边。这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一脸沧桑,表情严肃,穿着两件长袖衬衣,外面还套着一件马夹,估计是个农民。他比我出的汗还要多,满脸的油汗珠儿。大概还有物品在行李架上,他也不敢到别的地方去--实在也没别的地方去。
夜深了,很多人都耷拉着脑袋打磕睡了。他没处可去,站在过道上,把手臂放在我的靠背上,再把头放在手臂上休息。可列车是有晃动,这样不能成眠。后来他干脆蹲在过道上,可时间一长腿会麻,他就不时地站起来晃动晃动,然后再蹲下去。后来他用手把过道拂了拂,就准备坐下去。我递给他一张看过的报纸,他接过时露出一丝很诧异的微笑,象是尴尬又象是感激。我也没说什么就回过了头。在陌生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冷漠和戒备,实在没有必要说话。
其实过道上也坐不安稳,来来往往的人不说,餐车隔不了几分钟就推过来推过去,他必须得站起来,他也总是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没有埋怨也没有嘟囔,非常沉稳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他可敬起来,生活的艰辛常常会让男人直不起腰来,而他在努力挺直他的腰。
三
这是一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运动装,皮鞋锃亮,从他帮列车员推销商品的举动和怪腔怪调的调侃中,可以看出他的活泼--抑或可以说是浅薄。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口音,他和我搭起了话。
不过还真是个爽快人,我们也没问他到北京干什么,他巴不得我们知道似的说开了:“那个姑娘一个劲儿打电话,非要我到北京去。我都呆了半个多月了,还不让回家。家里老婆又一个劲儿地打电话要我回……”不知是得意还是因为什么,他满脸都是快乐的疲惫,买东西的时候都乐地要说两句:“带了两千块钱去,回来倒有两千多了。”
看他的表情,与其说是苦恼,不如说是炫耀。据他说,他家里有两个孩子,老大都上了初中。北京那个女人和他是一个村的人,现在北京很有钱(没好意思问她做什么工作)。
一个是为他生儿育女的老婆,一个是对他情真意切的情人。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我们不禁为他担心起来。问他打算怎么办,他倒满不在乎地说:“以后有钱了,悄悄养起来呗。”他谈他认识的矿山老板,那些在矿山上发财的老板,每人都有三、四个老婆呢。他说原来在广东很挣了一些钱,现在也不怎么样了,在家里跑“摩的”,有时倒能挣上一些钱。他想到矿山上去找钱,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赚到钱……
没人和他说话了,他倒在椅子上昏昏地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