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父亲总喜欢住在山里的老屋,因此我总要隔几个月回去看看他。准确地说,是“把自己拿回去让父亲看看”,因为父亲对儿子的思念,远远超过儿子对父亲的思念。
上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又把自己拿了回去,一是让父亲看看,再是借机睡几个好觉。城里嘈杂,欲念又多,根本不能好睡眠。而山里的老家,环山皆树,绿云合抱,小住即仙乡,一觉东方红。可是,父亲总要喊我起来吃饭;饭碗放下没几分钟,又问“饿不”。当然不饿,拍着鼓腹继续睡。父亲就在道场上,取下多年的腊猪肉,洗着,搓着,准备做午饭,不时地向大路上的行人打招呼:“吃了没有?”“到屋喝水呀!”我想:父亲如此大声说话,大概是以此来炫耀她的儿子回来了,就笑着说给父亲,他很生气:“谁家没儿子?山里人少,你的狗耳朵长哪去了?谁不是这么大声说话!”我不敢吱声了。夜深了,我与父亲还坐在道场上闲话。稻田里的青蛙呢,也时不时地插话进来,如想象中的,古代的方言。虫子们叽叽叽的,却不知说些什么;隔几分钟,便有一粒萤,从庄稼地里飞出来,那轨迹,像移动着的,雷达屏幕上的光标。上弦月向西边的山头接近,便迎来了夏夜最凉爽的一刻。于是,头顶的星汉,便无比地澄澈灿烂了。那星星,足有核桃大,隐约有脆响,宛若来自印度新娘的头饰,那缀满了珠宝们的相击声。还有,时不时飞过天河、划向织女的卫星,又是哪个国家的呢?
“天上的每一个星宿,”记得母亲活在时每次回老家夏夜里常听母亲说,“都是世间的一个大人物。”顺者为孝,当时我自然不会辩驳的。“也就是说,世上的大人物,在天上都有一个星位。”我终于忍不住了,那时就会问道:“妈,那你看看,你儿子在天上有没有星位?要有,是哪一颗?”那时母亲就会站起来,仰着头,双手背后,在道场上踱着圆圈,很认真地查看夜空,一颗一颗地排查,极其细心地分辨她的“儿子”。末了,极为遗憾地说:“没你的星位。”随即自言自语道:“你哪里够格呢!”我忍俊不禁,却假装挺难受地叹息一声。
这次在老家呆了几天,因单位有事提前要走了。车走好远了,忽然从反光镜里看见:父亲拎着一包东西一直在送我。我叫司机停了车,趴在窗口对父亲说,别送了,回去吧,爸!父亲撵上来,喘着气说:“你昨晚,酒没喝多吧,也没吃口饭,身体怎么能行。昨晚你睡后我给你剥了点花生米,给,带上,回单位了别光顾了陪领导喝酒,要注意身体呀,和我们这样做个小百姓,多安生呀!”我说:“爸呀,你真会说笑话!”“这咋是笑话呢?”见父亲如此严肃,我只好打了个保票:“我记着你的话,做个小百姓。”“这就是了。”父亲笑着说。“快上车,走吧。”(竹山县经济局 陆龙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