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寿义 

　　时近不惑之年，我很想找回一点值得回味的陈年旧事，以馈饭后。但回眸半生经历，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勾起，一番苦苦思索，使我想起自己独钟馍馍的原委。 
　　我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小山村，迎接我的是大山、黄土地、青天、白云。大概是人的本能吧，我打记事儿时起，就已掌握了抢稀粥的本领了，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一面搅，一面吹，待粥稍凉，便双方捧碗，撮起嘴唇接住碗沿儿，使劲猛吸，眨眼间一碗稀粥便被吸进肚里，再去抢盛第二碗。我以幺儿子的姿态在父母的庇护下，大多是可以抢到第二碗的，时间一长，抢稀粥的本领更加娴熟。我的肚子填饱了，眼光亮起来。然而哥姐的肚子还瘪着，眼里便生出嫉妒的光，他们在寻找报复的时机。一个小年的夜晚，母亲用了积攒一年时间才积下来的几斤面粉做了几个灶饼馍，敬过灶神之后（妈妈说，敬了灶神第二年才有饭吃）给我们兄弟姊妹一人一个。我是第一次吃馍，既高兴，又不会吃，更舍不得吃。拿在手里，一面咬下一点细细咀嚼，一面品尝着人生第一次吃镆的滋味。突然，我手中的馍馍不翼而飞，“飞”到二哥的手上了。我慌急，我大哭，我要抢回来，但我还没掌握抢吃馍的本领，哭声惊动了母亲，母亲抓住二哥就打，二哥哭起来，还要嚷着吃馍馍，母亲也哭起来：“队里分给一人一天半年毛粮，连稀粥就吃不够，哪有粮食做馍馍？你们一人一个分着吃，自个儿吃完了又抢别人的，亏你做得出！”二哥又把那个镆还给我，我又瓣开一半给二哥，二人和着泪水吃完了这个已被灶神享用过的镆！ 
　　大概是父母揣着让我跳出农门的心思吧。我进入中学后，更受到父母的优待——没有读书的哥姐是得不到优待的。我读书要走十多里的山路，早出晚归，中午不能吃饭，连稀粥也没有，母亲便给我想办法，平常的稀粥稀一点，挤出一点粮食，或做一个玉米粑馍，或做一个黑面馍，让我带上做干粮。放学了，我一路往回走，一路吃着母亲为我做的馍，我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上了高中，离家更远，便在学校寄宿，吃馍的机会更少。偶尔，遇上学校加餐——吃一顿白面蒸馍，我就神轻气爽，精神焕发，老早，就向做饭的师傅套近乎，向管伙食的老师卖笑脸，以期让师傅选一个大的，让老师恩准买两个。当我拿着两个大大的白面蒸馍的时候，一定会在同学们面前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在心里祝“师傅万岁”“老师万岁”！当我拿着一个小小的白面蒸馍的时候，一定会暗暗地大骂做饭的师傅和管伙食老师了。 
　　随着连稀饭就不能裹腹的岁月的延长，我更加渴望吃到白面馍，吃到白面包子！一次，我拿着一碗玉米稀粥从老师饭堂经过，看到老师们一人面前放一个盘儿，盘儿里盛着两个又白又泡的包子馍，我的眼珠突起，眼光直射，射到了包子馍的内心，看到了那包子馍里包了萝卜丁儿，还有肉星儿，那香味传到了我鼻子里，进入我的肺腑，我的口水流出来了，掉进碗里。我老半天才把那碗和着口水的稀饭喝下去。从此，我暗下功夫，心里想，我想当老师，当了老师，好吃馍，好吃那又白又泡又有肉星的包子馍！ 
　　我终于如愿了。八十年代第一个春天，我从山里走向山外，从讲台下走上了讲台，从一个学生走向老师。我终于吃到包有萝卜丁儿和肉星儿的包子馍。曾记得，第一次和同事们吃包子馍，我一口气了六个，从此得了“大肚子”的诨号，大肚子就大肚子吧，反正我喜欢吃馍，逢馍必吃，这三十多年来，我不仅常常吃到，还吃到花色多样、味道各异的馍，如空心的、实心的、火烧的、汽蒸的、包糖的、包肉的、水煎的、油炸的、中式的、西式的，不过吃得机会多了，馍的质量上去了，我吃的数量反而下降，一两重的馍，一顿只吃两个，人们也渐渐也淡忘了我这“大肚子”的诨号，有时，我自嘲地说：“我也不同哥姐抢馍了。” 
　　但是，我对馍馍钟情依旧，从不浪费一点。我发现近几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不珍惜粮食的现象出现了，铺张浪费的现象愈来愈严重，自愿担起了监督的责任。偶尔发现别人浪费一点，便产生莫名的愤恨，甚至大加指责。一次，我看见一位同事将一个包子只吃掉了肉馅，扔了馍皮，我愤怒地喝令那个同事将馍皮捡起来，俨然一个法官喝令一个罪人。对学生更是严厉。有一次我看到学生厨房的地上、洗碗池里到处扔有囫囵半块的馍馍，痛心地流下了眼泪，我将这些囫囵半块的馍馍捡起来，放在讲桌上，向学生们讲述了我吃馍的故事，讲述他们的父母当年在校读书时想吃馍的故事，教育孩子们要珍惜粮食，更不能铺张浪费。一个学生被感动了，哭着说：“我爸那年在校读书，为了抢着多买一个馍，挤翻了别人碗里的菜汤，烫伤了自个儿的脸，至今还留有疤痕”。另一个学生说：“我常认为，现在不愁吃不愁穿，还在乎几个馍？今天听到老师的教诲，我深受感动，决不再浪费一粒粮食！”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激活了对馍馍的情感，我感到欣慰。在我从教的生涯中，我总是用我的行动、体验感化我的学生，从小珍惜每一粒粮食！ 
　　我从政以后，生活发生了许多改变，生活水平提高了，接触人的范围扩大了，认识事物的角度转变了，但我对当年难得吃一个馍馍的情景没有忘，多年来养成的勤俭节约的习惯没有丢，我还会自愿担当起监督的责任，为在全社会倡导节约之风作出应有的贡献！